凌晨四點的旅游路上,路燈在青石板上澆出琥珀色的水洼。我踩著路燈的影子往千佛山去,梧桐葉墜地的聲響,竟比白天清脆三分。
山門未啟,便從旁邊的石階繞行。露水浸透的運動鞋踩醒滿山蟲鳴,忽近忽遠的窸窣聲織成一張網,兜住我,也兜住天邊將熄的星子。轉角處遇見只黃鼬,兩粒黑豆似的眼睛映著我的頭燈,倏爾化作一團流動的霧,消失在黑夜碑刻的褶皺里。
半山腰松濤驟起時,東方正泛起蟹殼青。扶著沁涼的鐵鏈向上攀,巖壁上未干的苔痕洇出深深淺淺的綠,像誰昨夜醉酒潑墨,隨手把千佛山畫成了水墨屏風。氣喘吁吁登上望岱亭的剎那,恰有晨風掀開云帳——整座濟南城蜷在灰藍色毛毯下安眠,黃河在遠處折出一道惺忪的金邊。
五點四十七分,第一縷光刺破地平線。云層如千萬尾金鯉躍出硯臺,游過興國禪寺的飛檐,掠過舜祠青瓦,最后撞碎在歷山院東墻。此刻的朝陽像剛剝開的溏心蛋,金紅的漿液順著山脊線緩緩流淌,連我呼出的白霧都染成蜜色。手機鏡頭起霧了也不擦,由著那團光暈在取景框里漫漶,恍惚回到兒時透過爺爺的老花鏡看世界的模樣。
下山的石階被鍍成暖黃色,昨夜殘留的雨珠在石板上滾成碎鉆。晨練老人的收音機飄來呂劇唱腔,與鳥鳴、泉響、掃帚劃地的沙沙聲,在薄霧中釀成某種清冽的晨酒。路過半山茶攤,守著銅壺的大娘笑著遞來茉莉花茶,茶湯里沉著整個未醒的秋天。
此刻城市剛剛開始打哈欠,而我的衣襟已兜滿山色歸來。玄關處摘下沾著蒼耳的外套時,忽覺今日的晨光與往日不同——或許因它曾在我掌心停留片刻,像枚溫熱的硬幣,足夠買整天明亮的心情。